泠雅

不食榛子只食苏。

一点犀

*林奚个人向
*一发完





1、
林奚刚生下来三个月,就拥有了一只银锁。
那是一只很精巧的银锁,浮着不浅不淡的莲纹,凑起吉祥的寓意。锁下坠着三个小银铃铛,轻轻一晃便是极清脆极好听的声响。
但林奚从来没带过它。因为她的母亲不许。
林夫人总有几分憔悴,甚至有时带着几分疯癫。她喜欢坐在屋子里不起眼的角落,手上绣着给夫君的东西,见林奚靠近也只是抬了抬头,看她一眼就算是打招呼。她不说话,林奚也不说话。
彼时巷子里的王婆婆垂危,病里总说耳边有着银铃声,黎骞之皱着眉在这巷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趟,只说心病还需心药医。
林奚问什么心病,又需要什么心药。
黎骞之叹了一口气,眼神有些复杂,说她太小,不需要知道这些。
林奚年少时懵懂,自然看不懂师父的眼神。只听婆婆口中呢喃,忽而就想起梳妆台上被搁得远远的银锁。
女孩绕过堂屋,伸手去取,直拎了银锁跑到巷子最深处,摇摇手里东西,刚靠近婆婆,她就忽然猛地翻身坐起,紧紧攥住林奚纤细的手臂。
婆婆说了什么,林奚听的分明。
她说,你不是他。
接着松开了林奚的手臂,睁开多日紧闭的双眼,看见了林奚,看见了林奚手里的银锁。
孩子……婆婆好像清醒着,也好像不怎么清醒,她口里喃喃地说着话,手上轻柔地拿过银锁,替林奚带上,孩子,你也有银锁。
林奚怔怔点头,婆婆却和蔼地笑了,说可千万别弄丢了。
然后头一歪,倒在了林奚的怀里。待黎骞之赶到是,已是无了回天之力。
林奚生来性子清冷,此刻却落了一两点清泪,黎骞之听女孩说了原委,又是一声长叹。
师父,是不是奚儿害死了婆婆?
黎骞之摇摇头,脸色有几分怅然,轻柔地取下女孩颈上的银锁,道,奚儿帮王夫人完成了最后的心愿,怎能是害死了她。
林奚不解,雾蒙蒙的眸子看过去,她的师父又是她看不懂的神情。
黎骞之犹豫了片刻,道,王夫人其实并没有嫁过。只是她的未婚夫姓王,我们才叫她王夫人。
林奚问,那位王先生呢?
黎骞之道,死了。
林奚不禁倒吸一口凉气,怔怔接过黎骞之递给她的银锁,目光在银锁上转动一瞬,忽而问,王婆婆也有银锁吗?
有的。
她的银锁去哪了?
丢了。那一年她的未婚夫去世,她的银锁也不见了。
林奚沉吟不语,直觉不算很沉的银锁在她手里有千钧之重。她盯着自己的银锁看了半晌,方问道,婆婆的银锁是什么信物吗?
黎骞之不愿牵扯到林夫人不肯承让的那桩事,却又极愿意提示女徒多年前长林王府许下的婚事,两难之下措辞开口,是一桩婚约。
一桩婚约?林奚重复一句,紧了紧手里东西,细碎的银铃声便轻轻响起,那,奚儿的银锁呢?
黎骞之不能回答她的问题,只是末了道,王夫人有一句话说的很对。
什么?
千万不要弄丢了这只锁。
2、
林奚知道这只银锁与她真正的渊源的时候,她的母亲半靠在床榻上,一口口吞咽着乌黑的汤药。林夫人闭着眼,神色安静宁和,可一张口,总是满口苦涩。
奚儿。
她轻轻唤着,林奚就应了一声。纵然心急如焚,女孩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,林夫人心头暗暗感慨,睁开眼睛仔细地看着她的女儿。
你的眉眼,长得真像你父亲。
良久,林夫人说道。然后她说她累了,想睡一会儿,黎骞之就替她再次诊了脉,带着林奚退了出去。
林奚再见到她的母亲的时候,是深夜。起了风,豆大的烛火在浓浓夜色里跳动,林奚剪了烛芯,不得已将取了灯罩。灯罩上画着梅,朦胧的橙黄就氤氲在白雪与红梅上,林奚的手有点抖,将灯罩放在桌上的时候不小心弄出了些许声响,林夫人闻声看过去,昏黄的灯光中,幼女细嫩的脸颊上两点泪光格外显眼。
林夫人不由得笑了,又觉得心里有点苦。
奚儿,来陪娘一会儿吧。
林奚点点头,走到了林夫人的床前。
来,坐。
林夫人温柔地笑着,看着女孩坐在床边,然后伸出手握住女儿的手,也不说话。林奚也不说话。
直到烛火又跳了几跳,发出噼里啪啦的灯爆声,林夫人才又睁开眼,忽然笑了笑,说,天亮了。
天亮了。
林奚闻言微微转头,薄纸糊住的窗扉已隐隐透出些光亮来。她抿了抿唇,道,我去把灯吹了吧。
语罢就起身,但并没有移开步子走,因为林夫人仍是紧紧拽着她的手,目光柔和,细看又有极力掩盖的惊惶。
娘?林奚探究性地唤了一声。
别去。林夫人道,多陪我待一会儿吧。你的手真凉,娘给你暖暖。
林夫人的话向来不多,纵然说话也少有带着温情,林奚在她的影响下就成了这样一幅清冷的性子。但她此时的话分外多,又声声掺杂着无限的柔情,直说的林奚泪如雨下,哽咽不绝。
她说,奚儿,你自小就很有主意,是一个能自己照顾自己的人。娘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可以嘱咐。
只是……你知道你爹吗?她顿了顿,语声上扬带了浓浓的骄傲,他叫林深,赤焰林氏的林,他是个大将军……
林奚点点头,又摇摇头,前几日……您已经说过了。但……
林夫人闭了闭眼,我知道我说过了……你素来敏锐,当然能察觉到这话前后的不同。只是不太理解,也不懂,是吗?
林奚又点点头。
前几日说的时候……我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,向你介绍你的父亲……林夫人轻轻说着,眼角闪出晶莹,今天……今天……我是作为一个妻子,向你怀念我的丈夫,我的……爱人。
林夫人有些哽咽了,但她还是继续说道,我本不愿这么早与你说这些的。你纵然通透,未经人事,怕也理解不了娘的矛盾……
她握住林奚的手忽而加了些力气,林奚怔怔望过去,泪眼里蒙蒙看见了母亲眸中的决绝。
你怎么看你的婚事?
林夫人话锋似乎转的飞快,林奚不及反应,张了张口没有出声。林夫人也不是真的要她作答,她努力睁着眼,身子也微微上挺,语声之大唯恐女儿听不清楚。
她说,嫁给从军之人,送他出征,日日惊惶的滋味,娘最清楚。王府富贵终如烟云,娘只希望你将来……能有一个长相厮守,白头到老的人……
言毕,林夫人松了一口气,又软软地落在床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林奚想开口叫她,却见母亲的唇边露出一抹微笑,带着希冀与爱慕,她的目光渐渐涣散,直视着窗户处有阳光透过的地方。
她笑着说,你来接我了,是吗?
3、
林夫人下葬后,黎骞之曾问过林奚的打算,林奚垂了眼睑,思索了半晌才道,愿走遍天下,尝遍百草。
黎骞之暗暗咽下已涌上喉间的叹息,点了点头露出赞许的神色,说,不愧是我的徒弟。
林奚的神色仍是淡淡,只躬身一礼。
世间对女子多有偏见,林奚出师时自然遭受过不少不平的待遇,有些时候连杜仲都看不下去了,一拍桌子就要起身,林奚却只皱一皱眉,唤一声,杜大夫。
杜仲泄了全身的气力一般,看着少女浅淡着眉眼伸手拣药,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。
可就是在这样一个以女子为卑的世风下,林奚成了济风堂的少堂主,素衣布巾,妙手回春。
没有人知道她是怎样做到的,就像没有人想到年轻医女总是低垂的眉眼里藏着的是炽烈的目光。
然而处于疑惑中心的林奚,却只是想着行医救人,然后悬壶济世,身边众人对她的态度冷暖,她并不是很在意。
一日她替一位少妇诊脉,诊出喜脉后见那名女子眉梢都带着喜色,深不见底的幸福直蔓延到眼角,林奚看不懂她的辛福,少妇就问,林姑娘有喜欢的人吗?
林奚自然是摇头。
少妇看上去很遗憾,道,等林姑娘喜欢上了谁,就明白了。
林奚不由得回手握住袖里藏着的银锁,觉得如火炭一样滚烫。那天她怔怔坐在庭院后的深深碧竹下,想了许久。
他是什么样的呢。
林奚抿住唇,伸手拾过一片墨青色的竹叶,手指微挑划出极轻极小的弧线,听闻琅琊剑法最为飘逸灵动,他舞剑时的身姿或许如同从高处落下的竹叶一般,飘兮蜿
兮。
林奚听街坊上的人说,他虽是长林府的二公子,却飞扬跳脱,不带一点属于帝都的如履薄冰或是小心翼翼。他上过几次战场,见过血疆杀伐,大约不是什么娇贵的纨绔子弟。
林奚又想,他师从琅琊,算是半个江湖人,他的兄长几年前就封作了世子,那他将来应是不需承担王府的重担的。或许他的未来可以不涉朝堂,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江湖人。
如果是这样,那他会不会是她的归宿。
林奚的双颊不禁飞红,难得地有了些小女儿情态,挥手掷下竹叶,却又不舍地拾起来。
4、
北境烽火再次燃起的时候,黎骞之并林奚恰在甘州。一日林奚正在扶风堂的后院拾掇药草,黎骞之忽然走了进来,说长林世子萧平章重伤,她必须要去一趟。
长林。
林奚听到这两个字时,眉间不禁一跳,心头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。但她到底是一名医者,未经几番思索就起身收拾了东西,与黎骞之一行赶到了甘州的府衙。
入门的时候,她一眼便瞥见了那个衣上还沾着路上风尘的少年,他皱着眉看着他的大哥,焦急又自责,看到黎骞之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,急急奔过来,拥着她的师父进了内间。
原来这就是他。
林奚只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,把注意力放在了躺在床榻的病人上,她素来经验丰富,只瞧一眼便明白了萧平章伤势的严重,不敢耽搁,迅速招了人帮忙收拾了取箭用的东西。
当黎骞之把手里的银刀递给了她的时候,目光有些愧疚与不忍,林奚抿住唇微微颔首,还未来得及多加反应,旁边就有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喊。
这怎么行?
我大哥这么重的伤势,绝不可能交给一个丫头片子处置!老堂主不敢动手,难道就没有别的正经军医了吗!?
林奚心头陡生恼意,手上薄薄的锋刃一动就干脆利落地取出了箭头,再干脆利落地扔到旁边的托盘里,干脆利落地止了血。
请王爷让他出去。
面对萧平旌着急的询问,林奚只有一句话。
她素来不是个容易生气的人,萧平旌的话同林奚当年受到的冷言冷语比也算不上是过分。可林奚就是生气了。
林奚平素不会出言嘲讽,却忍不住刺萧平旌一句,京中传言长林府二公子受教与琅琊阁,原以为定是脱俗不凡,今日一见,却也不过如此。
林奚不是小气的人,却在萧平旌殷勤送药时冷冷回绝,待长林二公子诧异询问时,便只一句,二公子留着用吧。
林奚从不用别人的东西,却没有立即脱下萧平旌为她披上的披风。双手握住系带,很长时间都没有松开。
林奚不是无理取闹的人,却在听了蒙浅雪转述的话后冷漠转身,萧平旌再追问时只漠然道,我们这几天不要见面了。
林奚不是不矜持的人,却任由萧平旌猛然跳起,在自己的耳边别上一枝桃花。她伸手欲取下,动作却不知为何顿住,唇角不禁扬起些许弧度。
她在病中曾模模糊糊地看着萧平旌的脸,说,我也曾想过你的模样……
萧平旌止住了她的话。
她没说的话是,你比我想的好太多太多……
5、
林奚从来没有想过,踏上马车离开金陵帝都的时候,居然会那么痛。
蒙浅雪劝慰她说,平旌从小一直就是这样,他接受不了的事,就会把头埋起来,躲着不肯正视。你不要怪他,他只是需要时间而已……
林奚知道。他需要时间,她也需要。
她走山水,访名山,采遍药草,识过症结。一晃便是两年,那一日她伸手抚过耳后,却不想抬头就看见了他。
边境的风霜在萧平旌的脸上磨砺出了坚毅的棱角,她的少年终究是沉稳起来。林奚心中不禁抽痛,微微偏头避开了萧平旌的目光。
萧平旌也回避着她的目光,然后说,对不起。
林奚摇摇头,犹豫着举起手轻轻抚着萧平旌,说,没有关系的。我永远都在这里。
然后就是那一场腥风血雨,她几日疾行终在琅琊山敲响问钟,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一步一步毫不回头地走回金陵帝都,走向那个结局。走得艰难又坚定,尘埃落定时却是满面泪痕。
林奚轻轻说,放下吧,平旌。放下吧。
萧平旌倚在她的怀里,泪水打湿了医女素色的衣袖。林奚也哭,抱紧了怀里的人。
老王爷临终前对林奚说,我的平旌,望你多多照看。林奚始终记得这句话,她袖里的银锁已经藏了太久,她的心迹已经藏了太久,林奚觉得她藏不下去了。
你可真沉得住气!蒙浅雪见到她张开手掌,以袖掩口笑了起来,拉过林奚的手,只觉怎么看眼前人也不够。
林奚低了眉眼笑,我想亲自告诉他。
蒙浅雪又笑,眼波轻转间,是满满的促狭。
琅琊山的景致一向很好,极目处总是云雾缭绕,青山依人,碧水荡漾,石阶一层层蜿蜒到最高处,落枫台上一对白衣璧人。
是你?萧平旌在一瞬的怔忡后,迅速明白过来,眼里溅出惊喜。
林奚唇角上扬,微微颔首,白玉般的脸颊上慢慢蔓延起浅浅的粉红。萧平旌紧紧握着林奚的银锁,上前一步抱住了她。
林奚毫不犹豫地回抱住他。
6、
萧平旌捧着长林军令下山的时候,林奚红了眼圈,但还是浅浅笑着,温柔地为他打点好行装。
她本不必做这些事的,琅琊山上僮仆甚多,又有蒙浅雪在侧。但她就是想做这些事。
或者说,她就是想做一次。
林奚少年时候对黎骞之说,愿走遍天下,尝遍百草。林奚同样明白,萧平旌的姓氏不容他不平大梁危局,不容他在乱世纵情山水。林奚不会因为萧平旌放弃她自小的信念,也不愿萧平旌因为她而放下自小就刻在骨子里的东西。
她释然,若事情真的变成那种地步,那就相忘于江湖吧。
所以萧平旌下山的第二天,她就背了藤箱下山,夹道竹子摇曳生姿,她想,回去也要种这么一片,或许再也不用担心被某人砍坏了。
可是她要走遍山水,沿途向的,却是金陵的方向。
长林铁骑一路向北,林奚远远跟在其后,她借宿在荒野村民家的时候,时常望着窗外月华如水,想着和那个少年一起去赏月。
后来她终于到了金陵城郊,十里长亭旁,林奚就牵着马站在那里,等待着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那人。
马蹄细碎自不远处传来,熟悉的蓝色很快现于眼前。林奚的唇角不由勾起,静静地等待那个人似有所感的回头,在看见她的一瞬露出惊喜欢愉的神色。
林奚等来了她殷殷相盼的人。
那人问她愿不愿意。
林奚一笑,说,我愿意。
6、
林奚最终是与萧平旌成了亲。
那一日的黎明来的很晚,林奚左等右等才等来了侍儿唤她起来的声音,她看见镜中的自己被蒙浅雪涂脂搽粉,最后带上沉重的凤冠。
红烛早早不盈一寸,萧平旌微醺的脚步跨过门槛,终于到了他的妻子的眼前。
林奚缓缓放下却扇,清亮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直视着萧平旌。
萧平旌看着她有些怔怔,最后说,林奚,你穿红衣裳真好看。
林奚笑了笑,垂下眼帘欲掩住脸上红晕,声音几乎微不可闻,你也是。
萧平旌又愣了愣,走过来坐到林奚对面,张了张口想说话,可最终又什么也没说。
林奚就问,你想说什么?
萧平旌红了脸,犹豫着吞吞吐吐,林奚,林奚,我,我能亲你吗?




@云绾 真的不看吗😏😏😏




旌奚党不要关注旌奚党不要关注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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