泠雅

舴艋舟（二）

-以宁王视角看九十多年世事沉浮-



那天我被母妃狠狠训了一顿。
“你以为你是什么人？居然敢顶撞皇后！那是皇后，皇后啊……”
我被她哭诉地不耐烦，反驳道：“难道我们就人有任由她欺负？！”
“你说什么呢！”母妃更生气了，“你虽是皇子，但自小就有腿疾，不受陛下重视，皇后若是想动你，还不是易如反掌！今日我听闻，她当时要将你杖杀！你知不知道，我当时的心颤的，我……”
“我再怎么不受宠，她也不敢杀了我！就算我萧景亭不要这条命，她也不敢担了杖杀皇子的罪名！”
母妃一时没了话说，只是不停地哭泣。我微微感觉到了些悔意，揽过母亲的肩，轻声道：“我知道了母妃，我下次不会这样了。”
在皇后面前，在母妃面前，我似乎只能低头。
我毕竟不是皇长兄那样才华横溢的人，也不是景琰那样幸运的人。
我要在这深宫里生活，只能选择低头。
最后母妃带着我去找了皇后认了罪，皇后冷嘲热讽了几句，还带上了皇长兄。
我咬着唇，跪在地上，藏在袖里的手紧紧握拳，指甲都嵌入了肉里。
我却只能说：“是景亭的错。”
皇后冷哼一声，或许还顾及着前几日皇长兄对他说的几句话，放我们走了。
我随着母妃，向皇后弯腰叩头，感觉自己无比的卑微。
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，我都没有再见过皇长兄与景琰，直到林殊那个小霸王进宫，与景琰一起，玩闹到了悦山宫门前的宫道上。
那时候我正弯身捡起不小心从袖里滚落下来的玉佩，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双绣的精致的鞋。
是林殊。
“你……你是？”他那时候人小，我又不常出现在宫宴上，因此他不认得我。
我忙站起身来，拱手一礼：“林公子。”
“你认得我？”他看上去有些惊喜，“你是哪个宫里的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，就被人捂住了口，来人狠狠瞪他一眼：“这是我三皇兄。”
我抿嘴轻轻笑了笑，假意没听懂林殊话里的意思，心下却不免失落。我把捡起的玉佩覆在掌中，拂去了灰尘。
那是父皇赏的。
“哦，原来是三殿下。”林殊有些不好意思，连忙行礼，可却不怎么端正。
“你就不能好好行礼吗？”景琰笑骂了他一句，“若是林帅在，看你还敢不敢。”
“嘁，”林殊白他一眼，语调甚是轻松，“左右他不在。”
我听了此话不禁笑了出来，同时心下也隐隐生出几分艳羡，在这礼法森严的金陵城里，在这密不透风的宫城里，怕也只有这位林公子敢这样不拘礼数。
我就不行。永远都不行。
然后他们就嘻嘻哈哈地走远了，说是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。我于是目送他们远去，手里的玉佩越攥越紧。
我十九岁那年，皇长兄二十一岁了，景琰十五岁，林殊十三岁。
那是林殊第一次上战场，景琰是皇子，虽然想跟着去，但没有被允许。
那一日他大概是和皇长兄闹了些不愉快，气鼓鼓地顺着宫道走，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母妃这里，顺脚踢起石头，差点砸到我。
“怎么啦？景琰？”我单脚跳开，差点摔倒。
景琰连忙上前扶我：“抱歉三皇兄，我……”
“没事。”我很快站稳了身，“没你这一下，我还不知道我身手这么敏捷呢。”
景琰还是有些脸红：“我没注意……三皇兄……”
我笑了笑，邀道：“既然到了这里，不如来悦山宫吃个饭？”
景琰犹豫了一下，同意了。
那时候景琰是有特权的，别的皇子都养在宫里的皇子苑里，他却可以出宫，住在祁王府里。
我知道他肯定不想回去，就违背了母妃不让我多管闲事的禁令，带景琰进了悦山宫。
母妃果然不大痛快，把景琰送走后，又开始喋喋不休。
“景琰今日不高兴，我身为兄长关心他一下怎么了？”
母妃被一噎：“你当他是弟弟，他当你是兄长么！他眼里只有萧景禹！”
我抿抿唇，没有说话。
“你已经十九岁了，可是还没有封王，你安分一点，最后才能得个善终……”
“我知道了，母妃。”我低低应了一声。
可在萧家的宫城里，我也想有一份兄弟间的真情啊。
后来不知道皇长兄怎么哄住了景琰，总之他没有再闹，安分地守在金陵城里，偶尔来找我玩。我总觉得，自从那次我留他用膳后，他待我亲近了点。
但我不能和母妃说，她总是神神叨叨的，会泼我一头冷水。
林殊凯旋归来那天，景琰心不在焉的。
想来也是皇长兄想束束他的心性，故意不允许他告假出宫相迎。他便怏怏不乐地趴在桌上，听夫子高谈阔论，头也不抬的。
我坐在他旁边，偷偷与他低声说话：“你这样，皇长兄把你拘在宫里，有什么用。”
“就是啊！”
他的声音有些大了，引来了夫子的注意，我忙向他使眼色，他抿抿唇，端正了身体。
夫子冷哼一声，景琰也总算是精神了些，不过没过多久，他又变的无精打采了。
“七殿下！”
夫子终于看不下去了：“老夫刚刚说到哪里了？”
景琰被吓得一激灵，站了起来，我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脚，他于是把目光偷偷移到了我的书上，又移到我手指指在的地方……
“夫子方才讲道，呃……人，人生而静，天之性也。感物而动，性之欲也。喜怒哀乐之志……”
夫子这才放过他，景琰坐下后循了夫子转身的机会，对我笑了笑。
谢啦。
他偷偷在书上写道。
我轻轻一笑，不由得想，若是让皇长兄见到他书上二字，定要说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