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满头-泠雅

-蔺晨梦回琅琊榜-
-一发完-
-小ooc预警-

1、
蔺晨曾发誓，他一辈子都不要回到金陵这个鬼地方。
为什么呢？
因为那里纨绔云集，浓浓的脂粉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；因为那里遍地皇亲贵胄，繁重的礼仪规矩让他这个蒙古大夫很不自由；因为那里满是勾心斗角，是天底下最肮脏所处；因为那里，那里是地狱，埋葬了他一生最珍贵的朋友。
可是他还是回去了，回到的，还是五六十年前的金陵。
白发苍苍的老蔺晨摇着他那用了几十年的象牙骨扇，泛黄的白色扇面上仍然是青山绿水。他大爷般地横行在金陵的朱雀大街上，顺手拽住路边一个正赶路的年轻人，说这个地方，真是破烂啊。
破烂？
那年轻人匪夷所思地重复了一句，又骂一句神经病，走了。
破烂！就是破烂！
蔺晨冲着他的背影大喊，喊完后觉得心里舒畅了不少，摇摇招摇的骨扇，假意没听见周围诸人不怎么友好的窃窃私语，觉得倚老卖老一回，也不错。
蔺晨正得意，忽然有一个人迎了上来，絮絮叨叨了一通，声音甚至耳熟。
老阁主，您来了？少阁主和宗主都不知道呢。
老阁主，您怎么来了？少阁主和宗主正打算回琅琊山呢。
老阁主，您来的正好，少阁主和宗主出游，都不带我们，您劝劝他们。
蔺晨愣了半刻，方醒悟过来‍自己被当成是此时鹤发童颜的老阁主了。心一恍神，也不解释，任由黎纲啰嗦了一路，把他带进尚有主人的苏宅。
园中绿竹摇曳，丝毫不见荒凉孤寂，更有高扬的人声起起伏伏，欢喜着，雀跃着。
我们先到霍州抚仙湖品仙露茶……
哦，仙露茶，仙露茶挺好的。画舫上有清风徐徐，拂起浅淡的碧色波纹，素色茶盏中浮着几分清幽意味，这正是蔺晨最喜欢的风流别致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，茶太苦。
真的很苦。
再去秦大师那儿吃素斋，修身养性半个月……
半个月？哼，蔺晨到那儿的第二天就被连人卷着铺盖赶了出来，因为他看对坐无人，非要秦大师陪他喝酒。
我们沿沱江走，去小灵霞，那儿有佛光……
佛光……蔺晨回想了一下，那日他带着飞流去小灵峡，倒也真的碰上了什么佛光，不过那种东西真不可信，飞流许的愿都没实现，害他被骂是骗子。
飞流许的愿是什么来着？哦，让他苏哥哥回来。
咱们再去凤栖沟看猴子……
猴子多的地方，却叫什么凤栖沟。不过飞流玩的很开心，与那些猴子打成一团，身上不免有几道抓痕，飞到半空中一会儿叫着苏哥哥救我，一会儿又叫着我要保护苏哥哥。
朱砂、庆林、未名他们也好久没见面了……
是挺久的，蔺晨翻了个白眼，不过那人最后总算是见到了他们。不知他们祭下的水酒，有没有被他嫌弃。
顶针婆婆的醉花生你不是喜欢吃么，咱们回琅琊山前去拿两坛子……
蔺晨颔首，两大坛子，真是让人吃的够。那人的身体不好，故则一直被限制着，这下好了，他倒了满满两坛子在梅岭上，也不知道那人吃腻了没。
行了行了，里屋传来阔别几十年的声音，照你这样走，到琅琊山都大半年了。
大半年怎么了？
蔺晨和里面的蔺晨同时出声，吓了屋里两人一大跳。
年轻蔺晨先推门出来，见了他吓了一大跳，久久没出声，梅长苏觉的奇怪也起身来看，一样的瞠目结舌。
你……你是……
蔺晨冷哼一声，我老了你就不认识我了？
年轻蔺晨绕着他转了一圈，抚掌大笑，好啊，我老了就变瘦了！
蔺晨轻笑，还未答话便闻得耳边有风声凌厉，他退了一步，以退为进，几个翻掌就扼住进攻者的手腕，几分好笑，几分不出意料，你和五十年后的你斗？
年轻蔺晨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现在的形容很是狼狈，眼笑的眯成了一条缝，我不过是想验证一下，五十年后的我会不会瘦。
梅长苏在一旁乐出了声，飞流也进来围着他转了几转，整个苏宅被笼罩在一片欢声笑语里，连吉婶都说，好容易见着宗主这么高兴。
高兴？蔺晨阴阳怪气地道，面上还笑的如一个谦谦公子，两天后的这个时候，他会更高兴。
哦？为什么呀？吉婶问。
飞流大声答，高兴，就好！
吉婶乐的合不拢口，伸了擀面杖轻轻敲了飞流的头，就你机灵。
蔺晨冷笑一声，走了。
屋里年轻蔺晨没来由的有些心慌，与梅长苏对视一眼，尾随其后。
一路三人沉默。
最终还是梅长苏问，怎么了？
什么怎么了？蔺晨装傻。
梅长苏不说话。
蔺晨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音，猛地定住脚步回头，恶狠狠地直视着梅长苏柔和平静的双眸，忽然泄了气，问道，你就不能多说一句吗？
梅长苏浅浅一笑，半是无奈半是嫌弃，老了事还不少。
蔺晨气鼓鼓地看着那人，梅长苏无法只得开口，两天后，怎么了？
蔺晨说，你就不能少问一句？
梅长苏又沉默了一会儿，道，告诉我，蔺晨。
年轻蔺晨已觉话头不对，生了几分抗拒逃避的心思，闪了闪眸道，嘁，既然是以后的事，那便以后再知道吧。
可是梅长苏还是道，告诉我。
蔺晨心底没来由地升腾起怒火，大着嗓门喊，大梁没亡国，萧景琰还活着，你担心个什么劲儿！
梅长苏静静地垂着眸，默然立了一会儿，说一句我知道了，再说一句谢谢，就抬步走了。
半晌，年轻蔺晨才开口，两天后……
两天后，蔺晨冷笑着开口，两天后，他死了。
年轻蔺晨有些站不稳，怔怔退后几步，很久后才问，你一个人过了这么久么？老不死的。
蔺晨笑，你怎么不问他怎么死的。
年轻蔺晨于是也笑，你不是我吗，我怎么想的你不知道。
然后两个蔺晨就在那里站了许久，谁也没说话。
2、
仍是几封急报抵京。
仍是相同的话，相同的争吵。
但有一丝林氏风骨存世，便不容大梁边境有失，便不容江山破碎，百姓流离！
我要回去，回到当年赤焰军的战场，我要回去！那才是属于我的地方！
纵然这么多年过去了，可我仍然是那个赤焰军的少帅林殊！
那你呢？三个月后你怎么办？
我不认识林殊，我千方百计让他活下来的那个朋友，不是林殊。
为了让一个死人复活三个月，你要终结掉梅长苏吗？
里面的梅长苏声嘶力竭，里面的蔺晨低了声音，努力挽回着早已挽回不了的好友，蔺晨再也听不进去二人你来我往的争吵，也不愿意去想后来发生了什么事，只狠狠踹开门，大声吼一句，够了！
他粗暴地拽起梅长苏细瘦的手腕，将他带到早就被支起的地图前期，手在一座座城池上指指点点，梅长苏你给我听着，战场你不上也亡不了国，大梁缺你一个也仍然繁荣昌盛，何况……我记得那三个月，你下的所有决策。全都记得。
那是若干年里午夜梦回无数次琢磨的言语，怎么都不会错。蔺晨很自信，绝不会错。
青州、徐州，嘉兴关，衡门关。
蔺晨每说一句话，梅长苏的脸色就苍白一分，最后他自己都觉得没劲儿，甩甩袖子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。
你去吧。
蔺晨道。他看着垂着眸子掩下自己所有情绪的梅长苏，终于流露出属于他这个年龄的颓丧沧桑。
他失了信，他却不能食言。
可是。
明明他也可以不失信。
3、
入夜，年轻蔺晨来找他，抱着一大坛子酒。
两个人喝醉了说疯话。
嘿！有什么大不了的，咱俩好兄弟，抚仙湖一起去，素斋一起吃，佛光一起看，猴子一起耍！
琅琊阁……嗯，要数风景最好，还属咱家琅琊山！
哎呀，飞流，飞流以后肯定归咱们管，随便欺负，真的，随便欺负！
梅长苏，你听见没有，随便欺负！
蔺晨大喊了一声，回眸看向年轻时代的自己，两个人的眸子都晶亮晶亮的，不见一分醉意。
喂，我就说，他上战场，才不是只因为大梁要亡了。
年轻蔺晨轻笑一声，问，你贵庚？
八十八。蔺晨道，等着，你到了这个年纪，说不定也会回来，到时候……
他不说了。
年轻蔺晨苦笑，你都没勇气做的事，怎么指望我？
蔺晨呵呵一笑，后生可畏，后生可畏。
最后两个人趴在屋檐上睡着了。
蔺晨再醒来时，已经在琅琊山了，窗外是淡淡的云雾飘渺，只能看清浅青色的远黛此起彼伏。
他自卧上起身，挥手屏退要跟着他的徒弟，独自上了高台。
那是他死后，他建的。
蔺晨登高远眺，集市的繁荣景象尽在眼下。他游目看着，又想起那个梦来。
第几次了？
蔺晨也不知道。他唯一知道的是，每一次，他都无法阻止那人。
长苏。
他几番张嘴，才喊出了那个名字。
长苏。
他俯瞰着台下的安平盛世，轻轻唤着，长苏。
这是你想见到的。
我替你看。
可你为什么不自己看呢？
君埋泥下泉销骨，我寄人间雪满头。